倉廩實,天下安;豆脈斷,全局危。美國中西部廣袤農田里,大豆靜靜躺在倉庫中,再也等不到駛向東方的貨船;而地球另一端中國人的餐桌上,豆腐、醬油的醇香依舊裊裊彌漫。
今年夏季,芝加哥期貨交易所的交易員們目睹了歷史性的一幕:中國對美國大豆的裝船量欄赫然顯示為“0.0”。從業二十載的老手首次在夏季出口季見到如此景象。橫跨太平洋的航線上,再無一艘散貨船為裝載美豆而駛向中國港口。海關數據中,“美國”一欄悄然消失,只余一行冷靜的備注——“自2025年5月起,中國未再進口美國大豆”。
這場暗戰的背后,是美國豆農跌落谷底的心情,社交媒體上涌現的訴苦視頻,將他們自己選出的總統推至風口浪尖。而中國,這個全球最大大豆進口國,早已完成華麗轉身。
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美國大豆產業正經歷前所未有的對華出口危機。自2025年6月起,芝加哥期貨交易所的交易員們觀察到中國對美國大豆的裝船量持續為零,形成中美大豆貿易史上罕見的“斷流”現象。
最新貿易數據顯示,2025年1-7月,美國對華大豆出口量僅590萬噸,較2024年同期的2700萬噸暴跌近80%。預計2025年全年,美國將損失1400萬至1600萬噸對華大豆訂單,相當于其年產量的三分之一。

導致這一局面的直接原因是政府加征的125%對華關稅,完全抵消了美國大豆的價格競爭力。加之中國對美國大豆加征的23%關稅,以及中美貿易磋商未能取得實質性進展,市場不確定性進一步加劇。
美國政府正急切尋找替代市場,敦促非洲、亞洲國家增加采購。但業內專家指出,這些市場短期內難以彌補中國的空缺。中國每年進口約1億噸大豆,占全球貿易量的60%,如此巨大的缺口絕非他國能夠輕易填補。
這場貿易危機的背后,實則是中美兩國在大豆供應鏈上的長期博弈。當我們回溯歷史,會發現今日的格局早已埋下伏筆。
從中華大地走向全球
五千載農耕文明孕育的“菽”,漂洋過海后,竟成他國反向鉗制故土的利器。 在這場現代貿易戰的背后,隱藏著一個關鍵事實:大豆是地道的“中國原產”,中國才是大豆的真正故鄉。
大豆作為我國傳統五谷之一,在古代被稱為“菽”。《詩經》中“中原有菽,庶民采之”的記載,說明當時大豆已是常見作物。考古學證據顯示,距今9000-7000年前,裴李崗文化時代的先民已開始利用野生大豆。在河南舞陽賈湖遺址,考古學家發現了大量碳化大豆顆粒,距今約9000年。
春秋戰國時期,大豆已成為重要農作物和主糧,與小米并稱“菽粟”。《管子》中“菽粟不足,末生不禁,民必有饑餓之色”的論述,彰顯了大豆在當時民生中的重要地位。秦漢以后,“大豆”一詞則逐漸取代“菽”并廣泛應用,最早見于《神農書》的《八谷生長篇》。

大豆的對外傳播是一段精彩的歷史旅程。約于秦代,大豆自華北引入朝鮮,繼而傳入日本。公元8世紀,經絲綢之路傳入中亞;13世紀,隨蒙古帝國西征進入東歐。
然而,大豆傳入歐美的時間晚得多。18世紀初,歐洲傳教士將從中國帶回的大豆作為觀賞植物栽培。1740年,法國傳教士將大豆種子送到巴黎植物園,成為有明確記載的大豆首次進入歐洲。北美大陸直到18世紀末才從中國引進大豆,最初同樣作為觀賞植物。
而具體到美國,其大豆產業的崛起與中國種質資源密不可分。20世紀初,美國植物學家威廉·莫爾斯在中國進行系統性研究和大規模種質資源收集,帶回4000多份大豆種質樣本和栽培技術資料,編纂成《中國大豆栽培技術手冊》,直接催化了美國大豆產業的騰飛。到1943年,美國大豆產量占全球約60%,正式取代中國成為世界頭號大豆生產國。
不過,美國大豆之路并非一帆風順。1956年,寄生蠕蟲危機導致大豆減產,美國從中國黑豆中找到抗蠕蟲基因,培育出抗病力更強的轉基因大豆。到2000年,美國專家在中國松花江平原發現一種出油量高出16%的野生大豆,解析其優良基因并申請專利,培育出今日熟知的轉基因大豆。

這種大豆畝產比中國品種高約20%,出油率達22%(中國大豆為17%),加上規模化種植成本低,即使算上運費,出口到中國仍比本土大豆便宜,形成“用你的資源,成就我的優勢,再反制于你”的商業現實。
更甚的是,美國公司通過操縱種子、農藥和糧食定價權,使許多農業大國成為其農業技術的依賴者。以“抗蟲增產”為口號,在發展中國家免費分發轉基因種子,待這些種子取代本地品種后,便收取高額專利費。阿根廷便是典型案例,至2020年,其70%的耕地種上了轉基因大豆,本土種子公司幾乎全軍覆沒,農業命脈易主。
而在中國,2001年加入WTO成為大豆產業轉折點。為滿足入世條件,中國取消了大豆產業保護措施,美國轉基因大豆以僅3%的低稅率長驅直入。2000年,中國進口大豆1000萬噸,到2002年激增至2000萬噸,國內豆農遭受巨大沖擊。
回顧這段歷史,我們看到大豆的“回鄉”之旅:從中國起源,傳至美國,經技術改造后,又以商品形式回到中國。這個循環不僅見證了大豆的全球之旅,更折射出現代農業產業鏈的復雜性和國際性。
全球供應鏈的重塑
鏈者,國之命脈;控者,生存之道。中國以“豆”為棋,在全球化棋盤上落子無悔。中國停止進口美國大豆并非一時沖動,而是長期供應鏈多元化戰略的結果,這一戰略在近年來加速推進,形成了全新的全球大豆供應格局。
基辛格“誰控制了糧食,就控制了全人類”的論斷,不僅美國人奉為圭臬,中國人同樣深知其意。當美國將糧食作為“隱形武器”時,中國早已開始布局全球供應鏈重塑,核心思路是通過“到國外去種大豆”實現“準自主可控”。
比如針對巴西土壤酸性高的問題,中資公司培育出適應性強的新品種。在產業鏈方面,巴西化肥對外依存度高達86%,中國在當地建化肥廠,既滿足自身需求,也幫助巴西解決“卡脖子”難題,形成互利共贏模式。
目前,中國供應商多元化戰略已見成效。最新貿易數據顯示,巴西大豆占中國市場份額從2018年的25%升至2024年的71.1%。2024年,中國從巴西進口大豆達7465萬噸,占進口總量的71%,巴西已取代美國成為中國最大大豆來源國。

這一戰略轉變的經濟邏輯清晰。疊加關稅等因素,美國大豆到岸成本已飆升至每噸776美元,而巴西大豆僅需約380美元,使美國大豆在中國市場完全失去競爭力。更為重要的是,中國在南美的供應鏈布局具有系統性。受巴西法律限制,中國雖未大規模購買土地,但中國企業幾乎承包了從土地整理、灌溉、種子培育、施肥打藥、農機收割到銷售的所有環節,確保了對供應鏈的掌控力。
與此同時,為確保供應鏈安全高效,中國正在修建一條橫穿南美、長達4900公里的鐵路,連接巴西內陸大豆產區與我們在秘魯修建并控制的錢凱港。這一宏大基礎設施項目建成后,巴西大豆裝車后72小時即可直達港口,相比繞道巴拿馬運河(運費高、耗時長且受美國影響),優勢顯著。
但中國堅持不“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除巴西外,還與阿根廷等南美國家合作,同時積極開拓從俄羅斯進口非轉基因大豆的渠道。雖然進口量不大且出油率較低,但適合豆制品加工,為特定需求提供了更多選擇。這種多元化供應策略,有效降低了單一供應源風險。
綜合而言,這場持續數十年的大豆戰爭,表面是商業競爭,實則是國際秩序深刻變革的縮影。中國通過構建多元化全球大豆供應體系,不僅確保了國家糧食安全,也在重塑全球農產品貿易格局,更是“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在全球農業領域的具體實踐。
中國大豆的未來之路
面對國際貿易形勢變化,中國大豆產業也面臨深刻思考和調整。這場由貿易爭端引發的大豆供應鏈重構,既帶來挑戰,也為中國大豆產業轉型升級提供了歷史性機遇。
展望未來,中國大豆產業正向更加安全、高效、可持續的方向發展。通過國內科技創新、海外戰略布局、消費結構調整的多重舉措,中國正在構建更穩健的大豆供應體系。
正如專家所指,未來中國大豆產業將形成“國內基本保障+海外穩定供應”的雙軌制發展模式。在國內,通過科技進步提高單產和品質,保障食用大豆基本供給;在海外,通過全產業鏈布局確保油用和飼用大豆的穩定供應。

這種新型大豆產業體系,既確保了國家糧食安全,也體現中國在全球農業治理中的責任擔當。通過可持續種植方式、公平貿易關系、共贏合作模式,中國正為全球大豆產業健康發展作出積極貢獻。
行走在中國超市,貨架上琳瑯滿目的豆制品——豆腐、豆干、豆漿、腐竹——依然充足。而遠在太平洋彼岸,美國豆農面對滿倉大豆嘆息:“有人談論開拓印度、東南亞和北非市場,但這些市場無法突然發力并取代中國”。
豆香千年未散,棋局今又新翻。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映照一個古老文明在全球化浪潮中的守正與創新。 一粒大豆,從中國古老的“菽”演變為全球貿易焦點,折射的不僅是口腹之欲,更是一個民族飲食文明的根脈與韌性。從古望今,豆制品將長期處于被需求地位。而中國在這場大豆戰爭中的轉身,正是一個古老文明在現代全球格局中重新定位的縮影——既不忘守護千年飲食傳統,又睿智布局全球供應鏈,在全球化與自主性間尋找最佳平衡點。
